“霁月难逢,彩云易散,心比天高,身为下贱。风流灵巧招人怨,寿夭多因毁谤生,多情公子空牵念。”
每每念及“心比天高,身为下贱”这八个字,都叹之又叹。你是红楼众丫头中最具精华神采的一个,你撕扇子,娇憨活现;你补雀裘,怎一个“勇”字了得?谁都不会不敢补的雀金裘,只你能想到用界线的法子弥补,而借麝月的口道:这里除了你,还有谁会界线?你骂秋纹没出息……又是怎样痛快淋漓,干干净净。
正如“晴有林风,袭为钗副”。
正如芙蓉诔中论你之品格: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,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,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,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。
你不过是一个只活了十六岁的“其先之乡籍姓氏,湮沦而莫能考者久亦”的女奴;然而你又不仅仅是一个女奴。因了你不惮于王夫人等人的淫威,因了你不屑于花袭人之流的奴态;你珍视与宝玉的那种超越了传统的主奴界限的纯洁、深厚的友谊。
“俏丫环抱屈夭……”,是的,在你短短的一生中始终贯穿着一个“屈”字,然而,你又偏偏是桀傲不训的,你又偏偏不随遇而安,而是奋争反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!这或许是你的悲剧,但也正是你艺术生命的闪光点!
主人们留下了袭人、麝月这些逆来顺受的贤奴惠婢们,看官们却很快把她们忘记了!晴雯,也只有你,在米身上没有一丁点儿那种“津津乐道地赞赏美妙的奴隶生活并对和善的好心的主人感激不尽”的“奴性”。王夫人说你是“心比天高”,可是,你的最高要求,也不过是想得到做人的最起码的权利罢了。然而,就是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和愿望,也要被看作是大逆不道,王夫人一句“自然我明儿揭你的皮”道尽了所谓“家法体统”的丑恶嘴脸。
为什么会这样?理由很简单,就因为你“身为下贱”!但是,看官的眼睛是雪亮的,至少在我们的心中,你有着比高贵的主子和夯夯的袭人们高尚百倍千倍的灵魂。好一个晴雯,面对精神的折磨,面对非人的待遇,你面无惧色,用你那娇而不弱的生命去抗争,虽抱屈而不屈,一句“我死也不甘心”正是这位你女奴临终前的诤诤铁语。
茜纱窗下,我本无缘,黄土垄中,卿何薄命。
“黄土陇中,女儿命薄”,你最终还是去了,去在十六岁的花样年华,去在“渐闻笑语寂,空剩雪霜痕”的暮求秋时节,去在令人作呕的淫威声里,去在“情不情”的宝玉那“唏嘘怅怏,泣涕彷徨”的哭祭词中……
时间与空间一起下沉,放飞最后一朵云彩,飞过远方,飞过故园,飞过半明半暗的一生。 真挚的热泪,眺望浪漫的诗意。 路尽的那刻,你不渝不悔依然。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,于是在这样的生命消逝在面前的时候,只令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悲痛,凄凉……
于是用竞芳之月群芳之蕊沁芳之泉枫露之茗,来薄奠你的清白,岂不是萧萧秋风,晚矣?!
芙蓉――从此成为你新生的起点。 许多年后,你终究也只能成为那盛开的记忆。
这真是:
开到荼縻万事休,彩云霁月枉停留
离别日,恨悠悠
叹公子,泪眼问花花不语
乱红飞过秋千去
空余花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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